推进高质量发展,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化工行业是一个重要且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本文试图从化工行业的视角,探讨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思路与途径,并提出有针对性的建议,以期抛砖引玉为业界提供一些启发。
高质量发展面临的新形势
发展方式是一种特点环境和阶段下形成的群体共识、行为取向,也是一种定势惯性,包括思维惯性、价值观惯性、指挥棒惯性、考核指标惯性等,其形成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发展方式转变同样非一朝一夕之功。
伴随着中国发展进入新时代,发展方式也由高速度发展转变为高质量发展。我们虽然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但实事求是讲,多数人的思维行为惯性并没有转变过来,仍然停留在过去旧的发展方式对应的轨道上,经验主义盛行,行事习气难改。笔者近些年调研走访过诸多的业内企事业单位,包括化工企业、化工园区和化工科研机构等,客观讲考虑谋划十年甚至更长远发展的人还是比较少,更多操心的是眼下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化工本身是强周期行业,正因为全行业普遍性地缺乏长期主义与战略定力,造成各种“风口”盛行,各领风骚三五年,而因为追逐“风口”踏错节奏造成“风停摔死猪”的教训案例,这些年已经太多太多了。高质量发展面临的陋习积弊难改,由此可见一斑。
更具体来看,目前有如下几点与高质量发展格格不入的表现。其一,从创新来讲,与高质量发展依然有不小的差距,创新驱动发展远未建立规制成为主流。有多个维度可以评价我们发展的创新贡献度,无论是利润率指标、人均创收和亩均产值、研发投入占营收比重还是单位GDP能耗、物耗、排放等,我们与发达国家的世界一流企业相比差距还很大。这方面业界已有诸多论述及探讨,详列数据予以佐证,本文不再赘述展开。发展水平的差距,表面是冰冷的数据,根源实则是创新发展落后的严峻事实。
之所以创新驱动发展新模式难确立起来,其根源也是多方面的,本文只补充两点。第一,我们缺少世界一流的创新人才,高层次基础理论研究和工程应用人才均不足,“钱学森之问”直指长期以来我们从上到下对创新的指挥棒重应用轻理论、重实用轻务虚,以及缺乏对颠覆性创新和长线科研创新的包容与容错机制等之弊。科技创新旨在探索未知的世界,必须为务虚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一些有可能成为先知的人可以自由地超前思考和瞻望未来。也正因如此,党的二十大报告针对创新驱动发展才有了“加强基础研究,突出原创,鼓励自由探索”的全新论述。
第二,行业企业搞创新仍然普遍面临能力受限的问题。行业竞争持续激烈,经济运行波动大、周期性明显,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企业经营不稳健,预期不稳定,经营利润也被压制在比较低的水平,支撑不起大手笔的持续的创新研发投入。因此在创新策略上,多数企业侧重应用型路径,侧重短平快项目,侧重借助外力,这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达尔文进化论认为,外界环境决定着物种的生存策略,先生存后发展的逻辑无可厚非。除此之外,随着创新的深度持续递增,行业企业缺乏协同创新的良好机制,产学研深度融合仍有诸多不足,创新研究到产业化转化的中试环节脱节等,也影响着创新主体的创新动能。
其二,在管理运营方面离现代化组织及流程模式仍有相当距离。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历史上又有长期的人治传统,而现代化管理侧重制度、流程、规范,需要最大化地屏蔽掉个人及小集体的影响。京东创始人刘强东曾经说过:在京东办事,你找我没用,找我完全是浪费时间。这句话在国内产业界应有重要的现实所指,但放眼整个化工行业,我们的管理运营离真正的按制度流程办事、与现代化企业管理接轨还是有比较大的差距。
其三,没有形成与产业规模相匹配的产业管理能力,以及相应的国际影响力。目前中国已占据全球化工市场40%份额,随着新的产能持续扩建,这一比重还有进一步上升的势头,中国作为全球化工生产消费中心的地位持续巩固。这样惊人的产能规模集聚在一处,利与弊其实都十分突出,往好了说这是国民财富的象征,往坏了说也是风险的集聚,对产业监管提出了非常非常高的要求。
化工属于高风险、高耗能、高排放产业,这是与生俱来的、很难从根子上改变的属性。目前即便是美欧日韩等发达国家的化工产业,在技术先进、管理严格的加持下,安全环保事故依然难免时有发生,有些事故甚至触目惊心。那么,产业管理和工艺技术都还不是那么完善先进的中国,庞大的产能要稳妥地可持续地管控好,其难度可想而知。除了潜伏的安全环保风险,产业安全的风险同样不容小觑。进入新世纪以来,数以百计的国内化工产品被西方施以“双反”等贸易制裁,中国成为全球化工贸易争端的焦点。对于一个产业大国而言,其产业安全绝不仅仅是国内产业链供应链的可靠与安全,同时必须考虑对全球产业体系的外溢影响,必须重视世界各市场共同体的“众口悠悠”,总之只有建立在我好你好大家好的基础上的安全才是真正的产业安全。再者,产业规模大了、市场主体多了,政策的公允和均衡就非常难以把握,操作空间有时接近于无。打个比方,我们一方面要砥砺实现“双碳”和“美丽中国”目标,出台严厉的能耗双控、顶格限排等铁腕政策便无可厚非,但另一方面产业要发展、企业要扩大规模的诉求,又不能一杆子打死,但具体操作起来,哪些诉求是合理的,哪些行业是要重点和优先照顾的,在余量空间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这是非常难办的,政策腾挪经常陷入两头受堵、投鼠忌器的窘境。在这样的情况下推进既定的“双碳”目标、减污目标和增长目标,困难、风险和预期不稳定性都很大。
其四,中国化工产业规模很大,市场主体众多,但真正达到了世界一流水平的少之又少,包括技术研发、管理水平、人才梯队、品牌运维、安全管控、环保治理等,都还有比较大的差距。再从行业整体来讲,我们的影响力仅限于有形的生产,产能第一大国对世界化学工业先进理念与文明进程的创造与传播,贡献微乎其微。加快建设一批世界一流企业,打造一批享誉世界的知名品牌,使中国的化工企业、化工产品也能享受像西方一样的知识溢价、品牌溢价,继而扩大中国化工产业对世界化学工业文明进步的引导力、影响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然,我们行业与高质量发展格格不入的地方,绝不仅限于以上四点。这些年改变已经在陆陆续续发生,但全局性、系统性的变革并没有到来,而随着进入高质量发展新阶段,我们又迫切期待酣畅淋漓的变革早日到来。
康德有一句名言:痛苦就是被迫离开原地。发展模式的转变绝不是和风细雨就能实现的,必须是一场刀口向内的革命。对此客观地讲我们现在并没有做好全行业普遍性的思想动员及思想准备。要想从根本上督促并引导中国化工产业转入高质量发展新模式、新轨道,必须在顶层设计上,在制度和政策上做出一些根本性的调整与变革,非此不足以支撑发展方式的根本转型。也正因此,以党的二十大为契机及新起点,我们预期未来国内围绕高质量发展将有一系列的重大革新制度与政策出台,领航中国实业强国、石化强国的伟大新征程。
高质量发展的几点建议
针对高质量发展,党的二十大报告从不同的侧重点有诸多的论述,比如提升科技创新能力、支撑内需优先战略的供给能力、绿色化低碳化水平、数字化智能化水平以及打造世界一流企业、提高国际竞争力等等。这都是各行各业进一步推进高质量发展的根本遵循。但笔者认为,加快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和安全水平,在高质量发展中应该是一个最基本的落脚点。
“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坚持把发展经济的着力点放在实体经济上,推进新型工业化,加快建设制造强国、质量强国、航天强国、交通强国、网络强国、数字中国。实施产业基础再造工程和重大技术装备攻关工程,支持专精特新企业发展,推动制造业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发展。巩固优势产业领先地位,在关系安全发展的领域加快补齐短板,提升战略性资源供应保障能力。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融合集群发展,构建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绿色环保等一批新的增长引擎。构建优质高效的服务业新体系,推动现代服务业同先进制造业、现代农业深度融合。加快发展物联网,建设高效顺畅的流通体系,降低物流成本。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打造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产业集群。优化基础设施布局、结构、功能和系统集成,构建现代化基础设施体系。”每一条表述都有切实所指,也有丰富的内涵。
对照二十大报告关于高质量发展的指示要求,结合化工行业高质量发展的现实形势,特提出如下思考及建议。
第一,从政策制定到市场主体在“指挥棒”上需要发生根本性的转移,发展目标及考核上淡化产值规模的外延式增长,强化考核单位产值、利润率、科技贡献度以及利益共享的均衡性、公平性等内涵式平衡性增长指标。
“把实施扩大内需战略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起来,增强国内大循环内生动力和可靠性,提升国际循环质量和水平”以及着力“推动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处处体现的是着重提升供给的质量及韧性,不以量的扩增为优先目标。要在控制住国内化工产能总量合理增长的同时,鼓励行业内市场主体适度的横向联合与兼并重组,以产能的优化组合配置,助力一批行业内生产效率高、管理能力出色、创新能力强、综合绩效突出的骨干企业进一步实现量的扩张,做大先进生产力增量,打造代表行业参与国际竞争、真正具备国际竞争力的国家企业队。今后化工企业的扩能增量主要通过同业联合重组来实现,而不是主要通过新建产能来实现。
与此同时,考虑到当前除了少量高端原材料及化工新材料品种国内自给受限外,国内基础化工市场全面饱和、产能过剩,很多行业产能利用率长期低于80%,利用效率低下,资源闲置和挤占现象突出。另一方面,国内化工行业要素供给长期紧张,“双碳”及节能减排的压力巨大,再建新的项目、哪怕是世界一流水平的项目,受限于能耗、煤耗、水耗、排放等管控指标也很难审批落地,项目审批落地周期大大拉长。基于此,更需要将有限的余量指标向高端的补缺口的优势项目倾斜。对于基础化工产业,除了保有国内产业链供应链可靠稳定的基本盘产能规模外,不再受理以出口创汇为目的的新产能建设,同时引导基础化工产业适度向国外转移,优先向东南亚、非洲、中亚及中东、东欧及俄罗斯、南美等传统亲华国家和地区转移,分散产能过于集中于国内的地缘风险,同时也以互利共赢的实际行动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崇高理想。化工属于高耗能、高排放、高风险产业,中国要实现产业跃升、跻身产业强国,在做大高端化工产业的同时,必然以一部分基础产业转移出去为对冲。
第二,在产业布局上,以加快培育世界一流产业基地和产业集群为目标,对既有的诸多产业政策进行梳理和再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形成系统科学的高质量发展“政策包”。政策的两大主要功能一是支持助跑先进生产力,二是科学地动态地把牢底线刚性淘汰落后生产力,实现符合进化规律的优胜劣汰目标。目前,无论是加快培育世界一流产业基地和产业集群,还是一窝蜂、鱼龙混杂的行业乱象,两方面都需要政策的强力精准干预与调控,也呼唤政策体系以高质量发展的问题和目标为导向做出重新定位。
自“十二五”以来,我国围绕产业基地建设和先进产业集群培育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有宝贵的经验也确实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我们各级政府部门批建了国家七大石化基地,四大现代煤化工基地,以及一批以化工为特色的产业集群等。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有些“金字招牌”的发展不尽如人意,反而有些“草根”快速崛起实现反超。这其实给了我们两个启示,一是支持政策不宜特权化,二是把底政策一定要刚性。对于世界一流产业基地和产业集群的培育,不可固化和一劳永逸,高起点认定首批次名单后,随即开展动态评估评价,合格的增补进来、不合格的坚决剔除出去,形成比学赶超的氛围与压力传导机制。
另外,经过近5年的努力,全国性的化工园区认定已经几近完成,这是一项把牢底线的重要基础工程,非常之重要。后续同样需要在完成评价认定的基础上施行动态管控,让园区管理更科学更精准,通过不断提高评价标准,让一批合规的园区围绕产业集群培育持续发展壮大,让一批不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园区腾退出来,为产业必需的新陈代谢让出养分与空间。
第三,更好地发展化工大省强省的示范和带动作用,建议在山东和广东一南一北两大化工大省创建国家先进化工产业集群,其中山东主打化工新材料产业集群,广东主打绿色石化产业集群,对标美国墨西哥湾石化产业带以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集群为目标先行先试。山东省的化工新材料产业集群和广东省的绿色石化产业集群已经形成相当规模,通过政策支持引导产业集群进一步做大做强,拉长链条、提升丰度,扩大国际影响力和竞争力,就能更上一层楼,更好发挥全国化工产业基本盘、主力军的示范引领作用。
西方化工大国从单点的化工园区升级到跨区域的化工产业带已有多年,而国内这个演变才刚刚起步。产业集群是政策、要素、人才、产业等各种要素集成融合的产物,也必然要在打破地域界限的前提下才能很好地培育发展。先行探索建设好山东和广东两大先进化工产业集群,就为中国走高质量发展之路实现化工强国跨越奠定了坚实基础,起到压舱石的作用。
第四,发挥老牌化工重镇上海的科创资源优势,打造世界级石化科创中心,引领自主创新和产学研融合发展,辐射长三角乃至整个东部沿海地区,创新驱动石化产业转型升级。发挥山西太原煤化创科资源优势和地处中国煤化工产业腹地的地利优势,打造世界级煤化科创中心,促进全国现代煤化工产业的创新升级。
我们国家高度重视科技创新和创新产业化工作,除了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两大国家科技智库外,还成立了一大批国家实验室和国家工程研究中心等创新平台,但具体到各行各业来看,具体到中国制造业之于全球的产业规模来看,创新能力依然显得很不足。从化工行业看,虽然目前我们已有为数众多的各层级创新平台,但依然严重缺乏像美国西南研究院这样的具有全球创新引领力的科技组织,很多国家实验室和国家工程研究中心其影响力仅限于依托单位体系内,没有也难以真正走出去,按照国家科技创新“四个面向”的要求发挥其应有的辐射带动作用。国家级“金字招牌”数量多,但个体弱,致使创新的碎片化特征明显,在当前创新越来越要求跨界融合与集成的背景下,其创新策源的功用受到极大制约。
基于此,可以整合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及部分高校在能源和化工领域的科研实力,打破条块和行业分割,打造若干个具有国际竞争力的基础理论研发平台。按照政府背书、社会化运作的模式,在上海、太原、大连、广州等地打造高层次的化工科创中心,聚焦于以技术成果孵化和产业化为目标的创新研发,形成各具侧重点和特色特长的国家科创组织体系。
第五,打出高质量的政策组合拳,加快培育世界一流企业,形成真正有国际竞争力的国家企业队。在央企层面国家已有成规制的世界一流企业培育方略,比如中国石油就入选了国家首批创建世界一流示范企业名单。除了央企国企,国内民营企业和混合所有制企业建设世界一流企业,也要有相应的鼓励支持政策。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育世界一流企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目前又正处国内转型发展关键阶段的关键时点,加快培育世界一流企业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缓无可缓的紧要关头,政策从创新激励、财税支持、人才奖补、走出去帮扶等全方位出手予以助推,大有可为,也十分必要。
第六,扎实推动化工产业绿色化、低碳化转型,补齐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短板,跟上并力争引领世界化工产业发展潮流。
针对“双碳”战略和绿色发展,党的二十大报告着墨颇多,包括加快推动产业结构调整优化,推动能源清洁低碳高效利用,加强煤炭清洁高效利用,加快规划建设新型能源体系等。从能源和化工行业来看,中国实现“双碳”的压力是世界各国中最大的,不仅是时间紧迫,更缘于我们的产业体量规模庞大,而且市场主体众多,个体差异、地区差异很大,按照分层次、分步骤、分阶段协同推进各行业各企业的降碳减排工作,对政策的系统化、精准化和与时俱进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未来五年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开局起步的关键时期,主要目标任务是:经济高质量发展取得新突破,科技自立自强能力显著提升,构建新发展格局和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取得重大进展。”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高质量发展新阶段实现新突破,比以往更需要开山虎的锐气和开荒牛的韧劲,但我们坚信,历尽千帆的中国化工产业,作为中国制造业参与国际竞争的相对典范,作为中国实业走出去、引进来最为开放的代表性产业之一,其高质量发展的星火早已萌动,风起势来之时,便将是燎原之盛况。
(智库研报由《中国化工报》社有限公司产业发展研究中心原创出品,由刘全昌执笔撰写.